李永东，供职于西南大学。

方正之词、努力灵魂和精神乌托邦的建构

——评冉冉的长篇演义《催眠师甄妮》

文/李永东

唐代韩愈曾言，“欢愉之辞难工，而贫穷之言易好也”，此乃深谙创作机理之论也。冉冉化用韩愈之语，亦惊叹“方正之词难工，邪僻之音易巧，正剧难写”[1]。而她的长篇演义《催眠师甄妮》[2]正是取舍了有难度的写稿相貌，以“健康辉煌、方正巩固的好意思学魄力”[3]，在千孔百疮的东谈主世间构想努力的灵魂。在 21 世纪的演义创作潮水中，取舍方正尊容的创作魄力而能作念到不迎阿、不临虚、不以教授爷自居，况且在叙事中合手续看护故事情节的勾引力、东谈主物性格的自洽性和想想不雅念的对话性，荒谬试验作者的创作功力和贤人。

毫无疑问，阅读《催眠师甄妮》时，咱们会被其字里行间的方正之气感染。关联词从叙事学来看，一部长篇演义重新到尾保合手激扬或圣洁的情感基调，是难以设想的。如并吞阙乐曲，须低起才略高走。因而演义从一种颓丧的心思开启叙事，沿着失眠、催眠、叫醒的生命融会历程，构建了方正巩固的好意思学魄力和努力灵魂的精神乌托邦。

对于《催眠师甄妮》的创作缘由、结构思绪、魄力定位和主题指向等，冉冉在“跋文”中作念了了了的陈说。不外，笔者更关注作品修改经过中留住的萍踪、创作谈中两种不雅念指向的距离，以及在叙事中被淡化处理的东谈主物身份。这些萍踪、距离和身份，恰正是进入演义方正之词、努力灵魂和精神乌托邦的内在通谈。

重庆市作协主席 《催眠师甄妮》作者 冉冉 

一、磨折悲抑、解放赐与

与努力灵魂的真金不怕火成

提到冉冉，咱们起先料到的是诗东谈主冉冉。施行上，她早已发表过中短篇数十万言并有演义集《冬天的胡琴》出书。驳倒者深广觉得，冉冉的演义自有其诗性内蕴。读完她的长篇演义《催眠师甄妮》之后，我不得不说，“诗东谈主演义”之名，照旧无法涵盖这部演义的魄力和配置了，其在题材、价值面向等方面的开掘，颇有崭新的气候和别样的立场。

在《催眠师甄妮》的“跋文”和“创作谈”中，冉冉一方面强调失眠抑郁征象所映射的期间深广逆境和社会东谈主性大困局，另一方面又示意钟情正向书写现实生计，以创造“带有欲望色调的‘应然寰球’”[4]。这两方面其实存在较远的距离，需要中间叙事措施来填补。这部演义几易其稿历经十年才创作完成，我忖度，在这个经过中，作者曾对其想想情感基调作念过由暗转明的处理[5]。转明的关节措施是甄妮的普旺、米耶之行。对于普旺、米耶的情节，是修改经过中“添加”的。恰正是“添加”的这一重头戏，为“方正之词”“努力灵魂”和“应然寰球”的生成经过，提供了转场空间和想想资源，进而把私东谈主化的至暗生命体验调度为对东谈主类努力灵魂的追慕和修习，最终创设出欲望的精神乌托邦。

方正之词，是说话魄力与精神气度相交融而生成的一种文本性格。《催眠师甄妮》的方正之词的生成，源自作者甚而诚纯真、向善崇雅的叙事伦理对叙陈说话进行规约，以及对前贤精明着德性与贤人之光的箴言、诗句和佚事的品鉴援引。更为紧迫的是，叙事者对净化“融会的门”的经过进行了合手续探问和描摹，侧重从精神层面为东谈主物造影，呈现了努力灵魂的丰富内涵。灵魂努力的甄妮、裴医师、月媒婆婆是方正之词的主要供给者，关联词他们都曾被抛入伶仃无助的绝境，直到身历了东谈主生的波翻浪涌，才浴火新生，一步步走近宽仁大爱，出落为艰苦时世的守夜东谈主和生命自性的叫醒者。

甄妮是以“哀恸与颓丧”的形象出场的，“哀恸与颓丧”的缘由是她的知友叶滋滋患了绝症并最终离她而去。闺蜜马新绿如斯评价：“说来都是命，甄妮啊，她差未几，跟谁好就失去谁。”[6]甄妮本东谈主也承认，她是“一个衔接谁就失去谁的厄运蛋儿”[7]。甄妮起先失去的是男友王人越。因柔顺纯真被发小舒那茜统统，无奈之下让渡了爱的权利，留住的是难以愈合的身心创伤。作为情感替代，叶滋滋安抚了疗伤的甄妮，却又让她再度试吃失去的。正是叶滋滋的离世，导致甄妮被深度失眠折磨，并因此搏斗并修习催眠，以自救为机会走上催眠师之路，去匡助那些相同被惶惧怕郁折磨的失眠者。也就是说，甄妮对柔弱不幸者的大爱，源自失恋 / 失友而承受的“哀恸与颓丧”，铭肌镂骨的苦处成为孕生“努力灵魂”的触媒。

甄妮努力灵魂的淬真金不怕火，是从客居普旺、米耶，与裴医师、月媒婆婆朝夕共处后运转的。裴医师和月媒婆婆相同碰到过东谈主生的要紧失败或极至悲苦，演义是在阐述了两东谈主的可敬品格后，才蒙胧裸泄漏他们失落、失亲的点滴过往。医科大学高材生裴加庆底本出路宏大，却于 20 世纪 80 年代末分回偏远的家乡漆县病院。几年后成为妇产科主任的他已然下野，在家乡普旺村创办一心诊所，这“不可理喻”的决定导致了家庭解体。裴医师追慕前贤，在治病救东谈主的同期怀济世之想，以其德行深获乡民们的尊崇爱戴。月媒婆婆是米耶寨的外来者，却被乡亲视为“米耶的地母”和“守护东谈主”。她出身在漆县闻明的赵家院子，父亲是当地耆宿，伯父在省城任高官。仙女月牙浸润于传统文化，就读壹江二师又承袭了当代教诲浸礼。孰料期间巨潮滔滔而来，天翻地覆，乐善好施的乡绅父亲与眷属宽绰男女成为历史的献祭，堂伯仓促远避国外；赵氏眷属的“余存”月牙荣幸浩劫不死，口角混淆米耶姨祖婆家，捱过了阿谁孤苦的摇荡年代。眷属惨烈巨变栽培的合手久悲恸是局外东谈主无法设想的，关联词正是如斯身世 ， 尚未真实成年的月牙，在与山民相互扶持拜把子的时光荏苒里，渐渐成长为米耶寨的“顶梁柱”——月媒婆婆。作品并未正面张开其灵魂淬真金不怕火的心路历程，仅仅以诗意的说话点到为止：锥心的伤痛在岁月中酿成了“深隐于内心的悲苦和蜜糖”[8]。并以特蕾莎类比，觉得她们相同是被磨折和死一火、哀伤和宽仁净化的大爱之东谈主。

演义隐含的逻辑是：泅度过最艰巨的伤痛之河，方能真金不怕火成最宽仁最宽厚的努力灵魂。从某种谈理上讲，生命的大劫难粗略是一个东谈主醒觉或精神升华的机会。演义星星落落讲述完月牙所资格的眷属巨变后，接着就提到了尸毗王割肉饲鹰救鸽的故事：一只被鹰追逐的鸽子向尸毗王求救，誓愿保护一切生灵的王拒断交出鸽子。为了自满鹰食肉的需求，他从我方体魄割下一块块肉给鹰，终致昏倒。“这一刻地面回荡，枯树生华，天降香雨，天女歌赞，王的体魄一会儿那齐备如初。”[9]取悦演义中东谈主物的精神追求，“舍身喂鹰”故事有四重含义值得留意：其一，这是一个对于转圜的故事，转圜陷于危难、逆境中的生灵；其二，转圜的相貌不是对抗、复仇，而是献出我方；其三，体魄的创伤不错因灵魂努力不同凡响，临了平复如初；其四，度东谈主即度己，遭受的劫难会叫醒并升华生命的神性。祖姨婆家拔步床上的浮雕故事是月牙生命历程和眷属史的隐喻，而甄妮曾在西藏见过“舍身喂鹰”的壁画，她得到的生命启悟是“一切困苦资格都是造物的试验”[10]。这个故事映射了月媒婆婆、甄妮的生命价值结束相貌：磨折孕生努力灵魂，带来生命的大圆满。正如月媒婆婆所言：我方的东谈主生并非仅仅悲苦不幸，也有更多“生命的肥饶安闲”[11]。她们都是在饱受创伤后才真实放下个我，进入宽厚大爱的精神意境，“舍身喂鹰”故事或可视作其生命历程和精神淬真金不怕火的自况。

磨折配置努力灵魂这一意旨，被组织进了演义的失眠、催眠题材和故事的演进逻辑中。《催眠师甄妮》在时空上采纳三段式的结构，时空的迁徙与甄妮心灵成长经过相对应。演义共 24 章，按照时空的变化可分为三个情节单位，即：壹江（城市）——普旺和米耶（乡村）——壹江（城市）。跟着时空的调度迁徙，演义展示了甄妮走出生命困局、重塑自我的全经过。

起先的甄妮是一个“过度自我关注”的东谈主，承受着失眠苦处的折磨，这时的她属于被催眠疗救的对象。其后她成为催眠师，关联失眠抑郁的融会也还止于“心理”层面，因而她遴荐“以心换心”的共情相貌来宽慰、缓释病者的惧怕和伤痛，宣散逸馁的负面心思，从而达到疗治效果。此阶段的甄妮在进行自我催眠和催眠他东谈主时，尚不具有遒劲心力和生命洞悟，实行诊疗所依凭的主如果“术”而不是“谈”，因此，她既不行真实转圜自我，也难以真实转圜他东谈主，落败而逃也就成为势必。

来到普旺后，她取得了新的名分——栗医师 / 妮医师，“新的称号，宛若新的肉身”[12]。在普旺和米耶，甄妮先后向裴医师、月媒婆婆“问谈”，承袭精神谈理上的催眠 / 浸礼，“融会的门”被一丝点净化。跟裴医师、月媒婆婆和史怀哲、特蕾莎等师友前贤“重逢”产生的精神碰撞和灵魂相融，让甄妮渐渐走出了个东谈主悲欢的短促口头，对磨折的谈理和生命价值有了全新的通晓。演义叙事也相应转向方正魄力。

“问谈”后的甄妮复返壹江后，除了接续为失眠者作事，还克服万般远程筹画微利的离离病院和临终热心样子。在与九故十亲聚餐时，她书写了特蕾莎的话：“隔离天国——为地球上 / 堕入昏黑的东谈主，点火他们的灯。”[13]这是刚走出昏黑的甄妮的期望和愿景。题名“妮字右下角的阿谁匕，缓和憨厚，像一位修行者合掌安坐的侧影。”[14]而出走壹江之前，相同是亲一又约聚，甄妮让东谈主送给继母的寿辰蛋糕盒里，则是一把真实的“锋锐的匕首”，当时辰甄妮的焦炙终点，果真有如“杀气腾腾的刀子”[15]。前后对照，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夺胎换骨的全新的甄妮。

“如果融会的门净化了，台湾SWAG一切将呈现本有而无尽”，演义扉页所引的天才诗东谈主威廉·布莱克的这句话，正是复返壹江后甄妮生命意境的最佳注脚。这时并不是磨折照旧消弭，而是说主体对磨折的感知发生了根柢变化。为“舍身喂鹰”轰动的甄妮取得了难得领会：分管患者乃至众生的苦处，消减他们的业障，赐与他们安闲幸福、兴盛安详，在匡助他东谈主的同期也在净化和疗救我方——“自他交换”不错带来施和受的兴盛。王人越创建的“冲力东谈主”庆典，其实亦然“自他交换”的一种体式。从生命玄学来看，甄妮、月媒婆婆和裴医师之是以能够捱过、宽宥、放下过往的失落惨痛遭际，是因为贞洁忘我的赐与能够带来“生命的肥饶安闲”。赵汀阳觉得，不求呈文的、自觉解放的赐与行动，意味着“赐与即收成”，这是生命幸福感的根底本源[16]，亦然努力灵魂的现实体证。由磨折悲抑，到解放赐与，努力灵魂由此真金不怕火成。

冉冉《催眠师甄妮》 重庆出书社 2022 年版

二、“超凡魔力型”的努力灵魂

演义这种体裁天然以讲故事为主，但并不妨碍其传送学问、情感和不雅念。“在历史的长河中，演义文化行状曾在造谣寰球之外宣称具有或取得真谛的价值。”[17]造谣的故事要在阅读承袭中取得“真谛的价值”，最灵验的相貌就是在文本内建构“巨擘东谈主物”或“巨擘话语”。在东谈主类斯文的轴心期间，前贤就相识到，“高尚的篇章有一种无可叛逆的力量和上风爱色岛影院，能够慑服听者。”[18]这种力量和上风，主要来自于“巨擘东谈主物”的塑造。

《催眠师甄妮》的方正之词和精神乌托邦的建构，建立在“巨擘东谈主物”塑造的基础上。一般而言，巨擘东谈主物为深得人心的东谈主物，在学问、谈德、身份、经济、权利以及社会影响力等方面领有杰出的上风。这里的“巨擘东谈主物”见识来自马克斯·韦伯，他把“巨擘东谈主物”分红三种类型，即法理型、传统型和超凡魔力型。《催眠师甄妮》塑造的甄妮、月媒婆婆和裴医师这三个主要东谈主物，大致不错归入“超凡魔力型”（Charismatic）[19]。“‘超凡魔力’将用于指称个东谈主的某种品质，而正是由于这种品质，他被看作不同寻常的东谈主物，被觉得具有超天然或超东谈主的、至少是特别生分的力量和训导。这些力量和训导为平淡东谈主不可企及，而且被觉得出自圣洁开始或者被行为楷模，在此基础上，关联的个东谈主则被视为‘首长’。”[20]“巨擘东谈主物”是一个地方或一个群体的精神向度和东谈主格典范，“超凡魔力型”东谈主物与欲望的社会、凝合的群体互相生成。月媒婆婆所在的米耶寨、裴医师所在的普旺村、甄妮在壹江鸢尾花酒吧的闺蜜圈，都带有乌托邦的性质，符配合者对“应然寰球”的构想。“应然寰球”有着融合连续、暖热兼爱、同舟共济、扶弱崇圣的情面氛围媾和德现象，而具有“超凡魔力”的月媒婆婆、裴医师和甄妮，则被塑变成了地方和群体的精神父亲 / 母亲的变装。月媒婆婆被誉为“米耶的地母”和“守护东谈主”，裴医师在普旺也演出着雷同的变装，甄妮的催眠疗救和临终热心的初心和事功，则让她成了都市病态心灵的交付者。“应然寰球”果真立，主要依托于月媒婆婆、裴医师和甄妮的个东谈主魔力，他们是这个寰球的灵魂东谈主物。“超凡魔力型”东谈主物“个东谈主的生分心性、英杰品质或者典范性格”，以及东谈主群对其所启示或创立的模式或递次的招供[21]，是其取得东谈主群拥护和真贵的基础，其巨擘也开始于此。在《催眠师甄妮》的叙事中，与甄妮、裴医师、月媒婆婆重逢的大多量东谈主，都服膺于他们的东谈主格、心扉、才学和睦事，即就是因为自利、脑怒、乖戾而损失他们的东谈主，最终也将被感化并通过忏悔而取得原谅。

努力灵魂或“超凡魔力”，主如果一种精神品格。精神品格的塑形，最告成的相貌就是进入东谈主物的相识层面，叙述想想相识的交流现象。《催眠师甄妮》所取舍的失眠、催眠题材，自己就带有心理和相识性质。源自西方的“催眠术”自 19 世纪末传入中国后，被行为新兴科学归入“格致”一类，况且通常出当今《新法螺先生》《孽海花》等演义中。《孽海花》第九回写到金雯青出使泰西，在汽船上围不雅“番邦东谈主变戏法”的一幕，咋舌催眠术（Hypnotism）能够“拘摄魂魄”，让被掀开潜相识的催眠者任其捣鼓，谈出我方的内心逃避乃至不胜旧事。与之不同，《催眠师甄妮》所写的催眠侧重其叫醒、醒觉的功能。甄妮的催眠是针对失眠和抑郁病症，她的催眠相貌不错视为“灵魂门诊所”[22]，着眼于心理病症的疗治和自我相识果真立，经由融会的净化和生命自性的苏醒，迷失的灵魂得以回返通衢。

演义对甄妮、裴医师、月媒婆婆等主要东谈主物的塑造，建立在“生计的总额”的基础上，同期又以自我相识作为主导身分。东谈主物的“自我阐明、自我揭示”，以及互相之间的崇拜性驳倒，成为塑造东谈主物的本事之一。主要东谈主物带给阅读者的“不是客体形象，而是一种价值填塞的谈论，是贞洁的声息”[23]。东谈主物对自我的看法，成为叙事者重点不雅察的对象，关系的巧合变故、不幸碰到和睦意行动，时时是激发自我相识描写和东谈主物谈论的机会或铺垫。也就是说，演义偏向于呈现东谈主物精神成长的历史。

东谈主物灵魂的塑造揭示，不消说应该见言见行，但心理分析和精神对话亦然不可或缺的一环。主要东谈主物的“行”见于叙事中，有具体事件的撑合手，如甄妮创办离离使命室和微利病院，筹建临终热心样子等。而对努力灵魂内涵的凝练和定性，则更多是借助“言”。甄妮与裴医师、月媒婆婆互相间的言语交流、心理计议，亲一又患者对甄妮的评述或褒赞，都是借助于“谈论”和“声息”。以甄妮初见月牙为例：出门晚归的月媒婆婆步态微小，脸色宽和，眼瞳乌黑幽邃，王人耳短发如雪，瘦小的身躯裸泄漏“水似的包容、树根样的刚毅和谷地般的平定”，给甄妮以“身心战栗”的神奇嗅觉。[24]对这位八旬老东谈主的造影雷同神启，其宠辱不惊，内敛投降，更近似一种精神的存在，具有既宽仁亲和又阔大幽邃的东谈主格力量。这种精神塑形，所采纳的相貌就是把东谈主物的心理感知外化为一种评价式的描画。

“对于超凡魔力的效率，关节要取决于驯顺巨擘的东谈主们是否承认。”“从心理学上来说，这种承认乃是出于心理、颓丧或但愿而对超凡魔力品质领有者的纯个东谈主忠诚。”[25]月媒婆婆、甄妮、裴医师通常面临忙碌的山民、缺医少药的患者和失眠抑郁东谈主群，通过施行的引颈营救给他们以但愿，他们的行动显现出忘我泛爱、贤明宽仁的品质。不外，快言快语、避重逐轻的“谈论”，似乎还不及以体现东谈主物典范式的“超凡魔力”。于是，演义中的“谈论”通常使用类比的修辞手法，以月媒婆婆、裴医师、甄妮比附先贤圣哲，以此彰显努力灵魂的内涵和深度。“只消想想艰深者才略说出高尚的言词，尊容的抒发天然来自想想意境最为崇高的东谈主。”[26]演义以先贤圣哲的东谈主格意境和社会功业来类比，援用与他们关联的典故遗闻和箴言隽语，从而把“言语”所佩戴的精神高度和情感力量迁徙到接近这些“言语”的东谈主。这就是由话语的搏斗、类比而导致的主体迁徙。用冉冉的表述，就是“障碍碰见”产生的价值和会和精神占有。甄妮、裴医师、月媒婆婆通过交谈、阅读和设想，“障碍碰见”了史怀哲、特蕾莎、尸毗王、晏阳初、一又霍费尔等东谈主，“心灵的领受约等于对自我的阐述，前辈的社会事功、精神修持天然会对自后者发生潜移暗化的影响”[27]。甄妮是成长型的“超凡魔力型”东谈主物，而月媒婆婆、裴医师更接近完成型。正因为此，甄妮的普旺、米耶之行，组成了传达演义主旨的紧迫部分。甄妮对裴医师、月媒婆婆的奴隶，有似朝圣者被具有“超凡魔力”的对象勾引，因招供服膺而学习效仿。“超凡魔力型”东谈主物的塑造，是确立演义方正尊容好意思学魄力的坚实根基；努力灵魂的巨擘性存在，为精神乌托邦提供了向心力。

冉冉《冬天的胡琴》 作者出书社2015年版 

三、以特定身份构设努力灵魂

努力灵魂附着在特定的身份上，或者说特定的身份合乎设想努力的灵魂。身份是东谈主物性格的基本标志，在《催眠师甄妮》中，咱们穿过方正之词、努力灵魂和应然寰球的光晕，会发现组成其生成基础的是东谈主物的特定身份。这里究诘的“身份”与后殖民无关，与民族招供、阶层箝制、性别差别问题无关，而主要指办事身份和社会站位。

就努力灵魂、精神乌托邦的建构而言，演义的东谈主物可分为作为想想布景的东谈主物和位于故预先台的东谈主物这两类。想想布景东谈主物是努力灵魂修王人的模本，为前台东谈主物提供精神资源和成长所在。作为想想布景的东谈主物是甄妮精神成长的主要参照对象，裴医师、月媒婆婆等东谈主相同从其言行事功中获取启迪教益。前述先贤圣哲的办事身份各种，践行欲望的旅途各别，但有一个共同的性格，他们都潜心探究灵魂的奥义和生命的价值。他们所传递的泛爱、奉献、恻隐等价值不雅，了然于目为努力灵魂的塑造提供了想想资源。大要是为了“深广性”，作者专诚淡化了某些想想布景东谈主物身份言行的宗教色调。比方在普旺的春节“村晚”上，作为裴医师德行的注脚，甄妮朗读的特蕾莎诗句就有少许改削：

咱们公共都渴慕他所在的乐园

然而这一刻咱们就有智商与他同在

此刻，安闲与他同在的谈理是

像他一般的慈蔼

像他一般的匡助

像他一般的赐与

像他一般的作事

像他一般的转圜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与他同在

在他磨折的化身中搏斗他[28]

替换了个别字词，诗句意旨泛化为对高尚灵魂的歌颂，对生命存在谈理的陈说，接近了赵汀阳对生命伦理的看法：生计的主张就是求取幸福，而“幸福的行动”实质上就是“具有赐与性的行动”[29]，一种不求呈文的自觉、解放的赐与性行动。这首诗在演义临了又重叠了一遍。甄妮碰到车祸牺牲，在为她举行的追想庆典上，亲一又及在场的统统东谈主王人诵这首诗来送别她。“对某个事件是只叙述一次照旧叙述屡次，时时与这个事件自己的谈理如何干联。”[30]重叠的频率决定了说话、想想和事件的紧迫进程。在普旺“村晚”的朗读，是甄妮借特蕾莎的诗句向裴医师致意，当时的她是问谈者。追想庆典上世东谈主的念诵，是对甄妮的“盖棺论定”，即对其努力灵魂的集体追尊。

征用想想布景东谈主物及话语来进展努力灵魂，与演义收用的催眠题材可谓井水不犯河水，盖因催眠师领有探究他东谈主心理寰球并进行计议评价的权利。福柯在论及疯癫抑郁、性指示的疗治与规训历史时指出，不管被迫探究照旧主动“爽朗”，被规训者都需要“将我方进入他们的热心之中，无论他们是旧时的神父抑或当天的精神分析家”[31]。演义反复铺叙的催眠诊疗经过，与宗教的忏悔庆典有一定相似性。催眠实质上是一种叫醒，甄妮对失眠抑郁者的催眠诊疗，其主张为总结生命自性，其门道为唤起病者也曾的好意思好记念和价值融会，或计议其设想天然、诗意、暖热的场景，以抵御脚下的精神逆境，排斥积压在心中的过失感和颓丧感。正因为此，关系东谈主物对磨折、宽仁和救赎的通晓，以及对生命神性价值的追问，在演义的谈论中都鬈曲为对努力灵魂的探讨。

位于故预先台的东谈主物是叙事的主体东谈主物，演义对他们的身份设定，相同有着特别的考量。与努力灵魂、精神乌托邦的书写主题和方正尊容的叙事魄力相稳健，《催眠师甄妮》赋予了甄妮、裴医师、月媒婆婆以雷同的身份，即身兼医师与教授的身份，外加地方发展和递次的主导者。裴加庆学医出身，办事亦然医师，兼任培英小学的校董，深研乡村建设历史并身膂力行。月媒婆婆年青时就读师范学校，晚年在家里为小孩开设“特殊的小学堂”，鞭策米耶绣坊、陶社等山民配合组织的发展，开办“月牙堂”，惩处米耶资金的缺少问题，共同搪塞天然灾害等等。甄妮起先作念记者，严重失眠抑郁后，为自救巧合进入催眠师行业，险峻之际偶遇裴医师，在普旺学医的同期霎期间课，回壹江后重拾催眠师一职。他们领有的多重变装和复称身份，互相并不箝制，反而与努力灵魂的塑造组成互相当合、互相生成的关系。其身份在故事中关涉的是体魄、学问、正义和灵魂问题。医师（催眠师）指向身心病态的疗救，教授指向想想文化的发蒙，地方发展和递次的主导者则触及发展和正义问题。东谈主物的努力灵魂，也得以在身心疗救、想想发蒙、乡村建设和正义襄理方面得以多维度呈现。

从婚配现象来看，月媒婆婆、裴医师、甄妮都处于光棍现象。月媒婆婆终生未嫁，裴医师因故仳离，甄妮则一直未婚。甄妮身边的闺密友东谈主，也多为光棍或离异女性，如叶滋滋、马新绿等。甄妮与叶滋滋的相知相惜，很猛进程上源于“同舟共济”，同是失恋之东谈主。马新绿在相爱了四年的男友离去后，把甄妮看作是“另一个我方，欲望中的我方”[32]。鸢尾花酒吧是甄妮和一又友们的举止时势，音信的扩散场，其性质也与东谈主物性格相契合。它“以专有的磁场，勾引着失恋失败失落失得失家失独的女性东谈主群，给病着痛着醒着醉着疯着爱着的她们一个休憩疗伤的时势。”[33]

演义中较紧迫的东谈主物，险些都被诞生为无婚配家庭牵绊的个体，其主张是为了建构“超眷属”的集团生计相貌。在月媒婆婆的米耶，在裴医师的普旺，在甄妮的鸢尾花酒吧好友圈，咱们看到的是一种超过眷属的群体相处之谈。这里存在着一种欲望的组织形态，“兼爱同仁”，“东谈主东谈主皆如昆玉之相亲”[34]，而看护这种现象的向心力则来自灵魂努力 /“超凡魔力型”的东谈主物。月牙、裴医师、甄妮作为普旺、米耶和壹江小圈子的灵魂东谈主物，他们需要一个“光棍”的身份，以运筹帷幄“超眷属”的乌托邦式的集团生计。而他们的婚恋前史，则更多作为灵魂淬真金不怕火的一部分。

甄妮、叶滋滋、马新绿，都是因失恋转而在知友身上寻找欲望的我方。甄妮与叶滋滋合股旅行，去过西藏、杭州等地，滋滋相识到我方是被行为“另一个王人越”了——有着对好意思的共同明锐。马新绿与甄妮的心思，连鸢尾花酒吧的作事生都看得昭着，她有时借着酒意，半开打趣地说：“不行同生，但求同死”[35]。当一方失去另一方时，其生命寰球就坍弛而不再完整，这种失去的苦处，在演义里进展得铭肌镂骨。对都市女性亲密心思的描写，跟作品的全体审好意思一致，并无半点邪僻之言。对此类亲密心思，甄妮曾空洞为：“有一种特别值得顾惜的情感，处在爱和友谊之间的隐隐地带，比友谊亲密，比爱情更白皙。”[36]这大要是作者欲望中的伦理、情感关系。

精神乌托邦既招供个体的孤立价值，又期待无保留地交出我方的忠诚，以配置东谈主与东谈主之间的贞洁关系。一又友间无保留无功利地倾心对方，以及由此引出的哀恸颓丧，在演义中更多是作为自我的一个镜像：在对方身上照见我方，发现我方，并求得自我的完好意思。千里迷迷恋的与其说是对方，不如说是自我的一部分。对自我过度的哀怜千里迷，易导向颓丧颓丧——王尔德《谈林·格雷的画像》、田汉《古潭的声息》中的主东谈主公，临了都取舍归天。关联自我千里迷的叙述，大都见于演义前半部分，作为灵魂淬真金不怕火经过的一要点魔，需要朝上拆除。正如裴医师在留给甄妮的信中所写：“事实上咱们的惊恐惧怕，常源于过度的自我关注。自我的真实结束，只怕照旧需要跟他东谈主及环境的交融。”[37]

光棍的孤立个体，合乎用来承载灵魂淬真金不怕火的主题。关联词，努力灵魂是“入世”而不是“出世”的，需要在自我与寰球之间建立积极的谈理关系。医师、教授的办事天然有助于东谈主物与寰球建立从体魄到灵魂的连络，进而建构精神乌托邦。努力灵魂和精神乌托邦的建构，都触及东谈主物对照、灵魂淬真金不怕火的叙事逻辑，触及到个东谈主搪塞、看待寰球的各种性相貌在不雅念上的归一。为了在对照、淬真金不怕火中达成不雅念的归一，演义中的东谈主物是成对、成组出现的，且互为镜像，举例：同为催眠师的甄妮、舒那茜和薛建芹，同为医师的裴加庆与王人越，同为资格错杂年代过来的月媒婆婆和老啵儿奶奶，他们组成对照的关系并在对照中明示了生命自性、努力灵魂的魔力和价值所在。另外，演义还运用了历史东谈主物（布景东谈主物）与现实东谈主物（前台东谈主物）的对位书写，如特蕾莎、尸毗王与甄妮、月媒婆婆，史怀哲、晏阳初与裴医师。在与前贤的镜像关系中，演义对甄妮、月媒婆婆、裴医师等努力灵魂进行了定影。总之，现实东谈主物之间组成了一种对照的关系，而现实东谈主物与历史东谈主物之间则组成了映射的关系。在东谈主物之间的正向或反向的对位关系中，努力灵魂和精神乌托邦的“形象”取得了多维度的呈现。

结语

冉冉的长篇演义《催眠师甄妮》，聚焦于失眠抑郁这一期间病症，在失眠者与催眠师的疗救关系中探求生命自性和灵魂醒觉的深入命题，其题材予东谈主澄澈的崭新感，具有较着的期间感和利害的现实热心。从催眠师视角进入失眠病症与灵魂淬真金不怕火这么极具心感性、精神性的书写边界，无疑是一个精巧、新奇而便于操作的创意。由此，催眠师甄妮与自我、他东谈主之间组成了一种精神对话，束缚探问自我生命与应然寰球的关系。在失眠、催眠、叫醒的精神成长历程中，讲解了“赐与即收成”、磨折配置努力灵魂的生命玄学。作者在创设和整合演义组成元素上颇忌惮机，失眠催眠题材、东谈主物办事身份、城乡空间结构、前贤想想资源、健朗诗性说话等方面，在果敢创设和周至运想下，有机调配，谈理集聚，有序、有劲地呈现了生命自性发现和努力灵魂淬真金不怕火的表意向度。

追随甄妮的精神成长史的叙述，读者与甄妮一王人经过了“求取真经”的生命历程和灵魂净化的涅槃之旅。演义建构了一个磨折能够得到救赎的欲望寰球，甚或不错说这个故事就是作者为当代都市病患者开出的一剂自我疗救药方。其度东谈主度己的济世心扉，方正尊容的书写魄力，以及对精神乌托邦的忠实探求，都让这部演义充满了想想与艺术的“能量”和“分量”，这也决定了它将成为新期间演义创作中拦阻疏远的一个迥殊存在。

（本文系重庆市社会科学贪图英才策动样子“半殖民文化语境下的中国当代文学”（2021YC026）阶段性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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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意：

[1][3][4][6][7][8][9][10][11][12][13][14][15][24][27][28][32][33][35][36][37]冉冉：《催眠师甄妮》，重庆出书社2022年版，第421页、421页、421页、8页、155页、228页、230页、231页、277页、127页、296页、297页、28页、200页、420 页、168页、17页、29-30页、17页、155页、192页。

[2]长篇演义《催眠师甄妮》首发于《十月·长篇演义》2022年第3期，受版面欺压，发表时有所删减。2022年9月，重庆出书社出书了《催眠师甄妮》的足本，第十三、十四、十五章的部天职容以《在米耶的日子》为题，作为中篇演义先期在《东谈主民文学2022年第4期发表，并被《演义选刊》2022年第6期转载。本文对《催眠师甄妮》的驳倒，依托的版块为重庆出书社出书的单行本。

[5]这个忖度得到了作者的擅自承认。

[16][29]赵汀阳：《论可能生计：一种对于幸福和刚正的表面》，中国东谈主民大学出书社2004年版，第157-159页、24页。

[17][ 好意思 ] 苏珊·S. 兰瑟：《造谣的巨擘》，黄必康译，北京大学出书社2002年版，第6页。

[18][26][ 古希腊 ] 朗吉努斯、[ 古希腊 ] 亚里士多德、[ 古罗马 ] 贺拉斯：《好意思学三论：论崇高 论诗学 论诗艺》，马文婷、宫雪译，光明日报出书社2009年版，第4页、14页。

[19]Charismatic 被音译为“克里斯玛型”或“卡里斯马型”。

[20][21][25][ 德 ] 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第一卷）》，阎克文译，上海东谈主民出书社 2010 年版，第351页、322页、352页。

[22][ 法 ] 米歇尔·福柯：《性指示史》，佘碧平译，上海东谈主民出书社2005年版，第339页。

[23]参见 [ 俄 ] 巴赫金：《诗学与访谈》，白春仁等译，河北教诲出书社1998年版，第70-71页。

[30]傅俢延：《讲故事的奥秘——文学叙述论》，百花洲文艺出书社1993年版，第104页。

[31]加查尔斯·泰勒：《福柯论解放与真谛》，陈通造译，见洪涛主编：《复旦政事玄学驳倒·第9辑·卢梭的难题》，上海东谈主民出书社2018年版，第310页。

[34]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东谈主民出书社2005年版，第49页。

（原文刊发于《演义驳倒》2023年第5期）

裁剪：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爱色岛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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